地府大聯歡

五七屆校友●劉沁


聽說,陰間和陽間一樣,並不是如陽間的人所說的那樣可怕。那裡也有年、月、日,晝和夜,海洋和陸地,山山水水,國家、民族,軍隊,警察,海關等等,它不過和陽間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已。陰間的人通過托夢和陽間的人傳達資訊。陽間的人則通過神婆瞭解陰間的情況,實際上,那些神婆都是胡說八道。兩個世界最大的不同點是陽間的人是有肉體有思維的人,而陰間的人是沒有肉體但有靈魂有思維的魂。另外,兩個世界都有鈔票,但不能兌換,同時,目前仍沒有郵遞服務。又聽說,陰間的科技非常非常發達,遠遠超過陽間。例如,通訊方面,他們的水平領先陽間起碼三代以上,他們的手提流動電話已達第五代而陽間卻還為第三代流動電話的牌照正在吵吵嚷嚷。他們那裡不知用什麼高科技竟可知曉陽間發生的大事,而我們陽間卻對陰間的事一無所知。據說,這是因為諸如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等等一流科學家,他們來到陰間以後仍枚枚不倦進行科學研究。

今天陰間某地舉行一個盛大的聯歡會,是某同鄉聯誼會主辦的。他們的這個盛會是受到陽間舉行的校友會聯歡大會影響所致。參與大會的賓客如鯽,個個喜笑顏開,因為這是幾十年來難得的一個大聚會。

卓先生手持飲品在青石幔地、金碧輝煌的大廳漫步。驀地,他驚愕,尤先生正朝他迎面而來。他們面面相覷,不說話,彼此顯得尷尬。其實他們在陽間時曾經是好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好夥伴,他們之間只是因為觀點不同,更明白地說是擁護誰不擁護誰的看法不同,後來反目成仇。由於彼此觀點、立場鮮明,各不相讓,結果一拍而散,老死不相往來。

卓先生暗忖是否要向尤先生打個招呼?而尤先生心想是否要向卓先生點個頭?彼此正當猶豫之際,鍾先生出現在他們面前,他拱著手哈哈笑,說:「真難得在這個時候,在這裡見到兩位。」他含蓄地望著他們,用斡旋的語氣又說:「怎麼?到現在兩位還心存疙瘩?還懷恨在心?半個多世紀的歷盡滄桑,海峽兩岸關係都變了,早已不像我等在陽間時那樣劍拔弩張,勢不兩立,現在是講交流,講三通,講統一大業呀!難道你倆還不能冰消瓦解?」

在陽間時,卓先生是有名的左派,是紅色的,而尤先生是有名的右派,是藍色的。當時,紅與藍是水火不相容的。而鍾先生沒有明確的色彩,紅色也好,藍色也好,他都能相處,因此,他是紫色的。那時,不論是紅色或藍色或紫色都有一個共同觀點,他們都堅信中國只有一個,沒有兩個,歷來如此。

話說在陽間時,鍾先生的兒子阿祥結婚擺喜宴,卓先生和尤先生應邀赴宴。在宴會大廳,他們話沒說上兩句便面面相左。尤先生拍打桌子怒斥卓先生是匪!他的追隨者齊聲吶喊。卓先生也不示弱,他指著尤先生的鼻子呵斥,你是反動派!他的支持者齊聲歡叫。一股濃重的火藥味在宴會大廳瀰漫著,兩幫人馬就要撕殺開了,嚇得鍾先生團團轉,心驚膽戰,他深怕喜宴變成戰場。他好言好語地排解,把兩幫人馬重新按排坐位。卓先生和他的支持者坐在左邊,並鋪上紅色的檯布,而尤先生和他的追隨者坐在右邊,並鋪上藍色的檯布。所有待應都換上紫色的制服,像列兵那樣站在中間過道上,宛如一道銅牆鐵壁把左右兩區分隔開成楚河漢界。紅的跨不過藍區,同樣,藍的也竄不進紅區。紅,藍,紫色分外奪目使這個喜宴別開生面而增加不少光彩。但鍾先生可不那麼想,他捏著一把汗,又謝天又謝地,幸好戰事沒有爆發。這喜宴轟動全城,華人社會把這喜宴冠於摩拳擦掌的喜宴也是聚訟紛紜的喜宴,流傳極廣且極久。

卓先生說,我兒阿龍絕不能娶尤反動的女兒,尤先生說,我女阿鳳絕不能嫁給卓匪的兒子。從此,兩家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對頭。

「你們二位當時這樣勢不兩立是為了什麼?」鍾先生看著卓先生和尤先生,又說:「你不是紅黨,你也不是藍黨,我們都是商家呀!」
「我只是憑一股的愛國熱情,並不為甚麼。」卓先生剛說完,尤先生說:「我也是憑一股愛國熱情,沒有私心。」
「那就對了,大家都憑愛國熱情嘛。」鍾先生語重心長地又說:「半個世紀前兩岸勢不兩立也造成兩位水火不相容,這是事出有因的。可是現在不同了,兩岸都說,我們是唇齒相依,骨肉兄弟呀!把過去的恩恩怨怨忘卻了吧!」

卓先生和尤先生彼此百感交集,喜不自禁,他們把千里之遙的情感瞬間拉近到呎尺之距,雙雙露出了兄弟情深的笑容,原來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們不再論及在陽間時的是是非非。
三位老先生寒喧著,他們有共同的看法,認為過去,生於斯長於斯卻始終把自已當作外來者而不能融入社會,這是錯誤的。中國外長曾說,本國華人就像嫁出去的女兒,這說法很對。嫁出去的女兒應該成為婆家的成員,因此華人必須立足於本國。同時,嫁出去的女兒關心娘家也是很自然的,因此華人關心祖家、關心兩岸也不必奇怪,但要分清主次。

忽然鍾先生的手機響了,原來是兒子阿祥打來的。手機上顯示著阿祥的臉容並散發著一陣陣香水味。他顯得又老又瘦,和鍾先生在陽間時完全不一樣了。鍾先生內心感到一陣悽悵。
「爸爸,我是阿祥,剛過奈河橋,辨好了入關手續。」阿祥興奮地說。

「好,你乘的士,告訴司機到地府海鮮酒樓夜總會。我和卓先生,尤先生在靠近舞臺中間,不左也不右,很容易找到我們的。」鍾先生說畢把手機放進口袋,又說:「我離開陽間時,阿祥是個壯年人,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現在也和我們一樣,老矣!他陽壽已盡沒辦法,希望還在陽間的子侄,珍惜自已,過個愉快的晚年。」

片刻,一位身著西裝的老人笑盈盈地朝他們而來,他高聲嚷道:「爸爸,終於見到您了。」他向卓先生和尤先生問好並驚異地問:「咦,您們怎麼沒有太大變化呀,還是老樣子。」三位哈哈大笑異口同聲說:「我們和陽間的人不同,我們沒有肉體,怎會老呢?」阿祥明白地點了點頭。

「給我們講講陽間的事,我們要聽家庭鎖事,八掛新聞,小道消息,奇聞怪事,不聽大消息,因為我們都知道了。」鍾先生對阿祥說。

「家裡都平安,生活還算安定。」阿祥定了定神又說:「大消息不說了,小消息倒不少,有不大不小的消息卻令人心痛!」

「什麼事令人心痛?」

阿祥低頭緘默不語,急的三位老先生不斷摧促,他望了望尤先生,娓娓說道: 「阿鳳也一把年紀了,她也快退休了。多年來她關心國家的安定繁榮,華人社會的團結和權益,獲得高度的評價,但是總是有些人,他們爾虞我詐,攻擊,誹謗她,總想把她搞到聲名狼藉。」

「有這等事,豈有此理!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的女兒!」尤先生怒不可遏地又說:「他們怎樣攻擊和誹謗的?」

「唉,阿鳳也關心海峽兩岸,對兩岸所發生的事有褒也有貶,她絕不只報喜不報憂。大陸改革開放獲得巨大成就,她大力讚揚和宣傳。對頑固不化,一心搞分裂的台獨份子,絕不留情地給予揭露。她反對台獨的旗幟極鮮明。她和廣大華人一樣,渴望兩岸早日實現統一大業。」阿祥言猶未盡,很無奈地又說:「有些人就像紅衛兵那樣,用令人震憟的手法搞阿鳳。胡說,誣衊她是右派,台獨份子。他們的論據是阿鳳在台灣念過書。她還參加過民間組織的慶祝雙十辛亥革命紀念活動。同時,她的公司有台灣資金。」阿祥悻悻地又說:「他們的這些論調我都感到一頭霧水,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但阿鳳很坦然,問心無愧。」三位老先生聽了都面面相覷,噤若寒蟬,目瞪口呆。

半個多世紀前,‘左派’和‘右派’是本國華人家喻戶曉的詞彙。今時今日,兩岸關系和緩了,彼此都說血濃于水,骨肉同胞,人們早把‘左派’‘右派’遺忘了,怎麼現在有人把它當著新潮詞彙又搬了出來?居心何在?怪哉!

半個多世紀前,本國不少華人青年到中國大陸,台灣,日本,歐美,澳紐等地念書、留學,他們都是為了求知而去的。怎麼現在有些人竟把曾到台灣念過書的人說成是台獨份子?目的何在?荒唐!

現在海峽兩岸交流頻繁。兩岸鼓勵民間組織多溝通,多瞭解,這有利於兩岸實現三通和統一大業。怎麼參加民間組織的紀念雙十辛亥革命活動竟被當著右派?荒謬!

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台灣同胞紛紛到大陸投資,開公司,辨工廠。怎麼有台灣資金的企業、公司竟成了台獨份子?如果是這樣,那麼大陸的官方豈不成了最大的台獨份子?!這樣無知又低能的論調豈不叫人笑到把肚子都要翻轉過來?!

「我一生一世熱愛中國。半個世紀前,兩岸勢不兩立,我就不曾想過中國可以分裂,台灣可以獨立,這是天下大不韙的事啊!阿鳳怎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悖逆之事?真冤枉呀!」尤先生極其憤懣地說。

「中國總理說,真正要反對和打擊的是一小部份頑固搞分裂的台獨份子,如李登輝之流。有些人的誣衊和誹謗是不利於華人社會的團結的,應該抵制。」卓先生又嗔道:「阿祥,到底是誰如此囂張和肆無忌憚?!」
阿祥低著頭想了片刻,他表情忸怩地說:「就是以阿龍為首的一小部分人。」
卓先生本來就是急性子,他聽了阿祥這麼一說便七竅生煙,又跺腳又捶胸。他氣急敗壞地說:「我這個衰仔竟會做出這等事!」幸好他沒有肉體,否則又要心肌哽死第二次歸天了。他沮喪地又說:「阿龍半個世紀前要到中國大陸念書,要參加社會主義建設,我很支持。但是去了沒有幾年他卻跑回來了。他說,中國大陸的社會和生活方式不適合他。他現在是本國公民了也一把年紀了,他不做有益於國家和團結華族的事卻不安分守已,如果是這樣,他倒不如一直留在中國大陸更好,免得搞三搞四!」

眾人長嘆短籲道,其實,求大同存小異有何不可?我等半個多世紀前的教訓還不夠?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嘛!眾人又安慰卓先生說,也許阿龍一時胡塗。卓先生卻斬釘截鐵說:「我很瞭解我這個兒子,他任何時候都要成為叱詫風雲的人物,也許他還想當總統呢!阿鳳是個好姑娘,她在本國做了不少好事,對兩岸的交流和統一大業不遺餘力,我深信不疑。她反對台獨的光茫蓋過了我那衰仔,而他又覬覦著君臨華族社會,便不擇手段大侃人家的不是,沽名釣譽,亂扣帽子。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竹籃子打水,不會得逞的。」

聯歡會圓滿結束了,但大家仍依依不捨。卓先生悒悒寡歡,心情極之沈重,他深深籲了口氣,憤然對眾人說:「今晚我要給阿龍托個夢,我將狠狠地對他當頭捧喝——‘蠢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