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乃强文集-

 

苦难中的一艘船

-黄乃强文集与张彩云的故事-

那是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的一段经历。所在的单位和城市,群众分成尖锐对立的两派,争斗不已,生产停顿。你不想介入?不行!两边都合力打击那些不想参与内斗的所谓“逍遥派”。我感到普天之下无“净土”,于是只身跑到北京,去投奔在某大学学习的哥哥,拟在哥哥的学生宿舍找到一个避难所。然而哥哥“串联”(所谓“串联”,是当时“红卫兵”发明的旅游方式:不用购买车票船票,随时随地,集体强行登上某列火车、某条船就走了;其实也是一种旅游,一种特殊场合、特殊意义下的旅游)去了,该校校园内两派的斗争气氛正浓,谣传一场“武斗”就要爆发。

在该所大学学生宿舍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一晚,我又匆匆南下,到武汉投奔在某大学攻读研究生的一位中学同学张彩云,和也在该校学习的我的妹妹。

学校坐落在武汉著名的风景区珞珈山上,我住在张彩云同学的研究生宿舍。宿舍靠着山,后面是一片树林,前面向着东湖,湖面平和而辽阔,美丽极了。我很高兴,以为终于找到一片乐土。我可以清晨到树林里散散步,午后去东湖畅游戏水,。。。太好了!

张彩云同学和妹妹介绍说,那边东湖某处,是中央首长疗养胜地。不久前毛主席曽来居住,畅游。现在湖上游乐已经全部停止,大家专心搞文化大革命,你也不要去游水了。

我心里冷了一截。

谁知没两天,该学院又告急,两派学生组织冲突连连,“武斗”一触即发。张彩云同学神通广大,马上给我弄来一张往重庆的船票,嘱我速速离开。彩云嘱我放心,说该艘船为他们这一派“工总司令部”所控制,船票是二等舱票,很安全的。

上了船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艘毛主席乘坐过的江轮,如今还保留了当时毛主席住过的房。也因为这一层,如今该船再不设一等舱票,我所持的二等舱票,实际上等同一等舱。

然而船玄边却堆满沙包,很不寻常。一问,才知道那是防枪弹的,因为这一路并不安全,沿途经过不同派系控制区,武斗频繁。据说前一次航程就遭遇过枪击,有人受伤。

晚上,有二等舱客人舍房间不睡,抱着铺盖到甲板上,去挨着沙包睡。我没有去挨沙包睡,却在房间里挨过了忐忑的晚上。

清早听到呼唤,跑上甲板一看,乘客们指着海面上的一件物体:那是一具人类尸体,某处武斗的牺牲品!

。。。。轮船进入三峡后,流水遄急,两岸郁郁葱葱,不见人烟,我心里稍为平静,想起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心里更加地平静了。那是几个月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全船人也显得平静了起来。

我们经奉节,过巫山、丰都、万县,。。。夜宿日航,一路平安。我奇怪地发现:全船的乘客,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不同单位,应该也卷入了文化大革命,应该也分属不同派系;不同派系应该也会争论、会争吵甚至打起架来,。。。然而这几天他们全部都平静了,和平了。早餐后,大家三三两两聚集一起,或谈论三峡风光古迹,或谈论三峡历史,甚至谈论李白、杜甫;就是没有人谈论文化大革命,没有人谈论武斗。晚上,有人在甲板乘凉,有人围在一起打牌,。。有一晚,我甚至和几位游伴一起,在夜幕笼罩的丰都鬼城登陆。一位老太太劝阻我们,说鬼城里入夜鬼魅满街。我们还是上了岸,在那昏暗的街道上漫步,一直走到城隍庙。城隍庙前面的那盏街灯,它在风中摇摇晃晃,比武汉城里耀眼的灯光更令我放心;它至今一直留在 清早听到呼唤,跑上甲板一看,乘客们指着海面上的一件物体:那是一具人类尸体,某处武斗的牺牲品!

。。。。轮船进入三峡后,流水遄急,两岸郁郁葱葱,不见人烟,我心里稍为平静,想起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心里更加地平静了。那是几个月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全船人也显得平静了起来。

我们经奉节,过巫山、丰都、万县,。。。夜宿日航,一路平安。我奇怪地发现:全船的乘客,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不同单位,应该也卷入了文化大革命,应该也分属不同派系;不同派系应该也会争论、会争吵甚至打起架来,。。。然而这几天他们全部都平静了,和平了。早餐后,大家三三两两聚集一起,或谈论三峡风光古迹,或谈论三峡历史,甚至谈论李白、杜甫;就是没有人谈论文化大革命,没有人谈论武斗。晚上,有人在甲板乘凉,有人围在一起打牌,。。

有一晚停泊鬼城丰都,同船一位老太太向我们讲述鬼城的情况。她说,每到夜晚,鬼魂出没,城中因此有一个惯例:每到夜晚,家家店铺前会摆放一盆清水,客人买东西付铜板,要丢在水盆里,沉底者才接收(鬼魂的钱币是飘浮的)。我们听了又惊又怕。我和另两位游伴一起,执意要在夜幕笼罩的丰都鬼城登陆,去体会一下那鬼蜮的场景。老太太一再劝阻我们。我们还是上了岸,在那昏暗的街道上漫步,一直走到城隍庙。城隍庙前面的那盏街灯,它在风中摇摇晃晃,比武汉城里耀眼的灯光更令我放心;它至今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2006-12-15
 
 

我们相逢在香港

春天到了,今天是风和日丽.中环的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挤挤攘攘.五位「五七」同学,相约会见于〈镛记饭庄〉.
所谓「五七」者,是指1957年,我们同期毕业於赤道之国印尼的一所华文中学的老同学们.屈指数来,已经过了五十年.「五七届」们个个都是花甲年华.
每次回香港,我总要会见留居在香港的我们那些「五七届」,大家谈新叙旧一翻,无所不论,无所不谈.这真的是人生一大乐事.两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就曾有五、六十位「五七届」的一场晚餐会,是为迎春,也为表达对我这位来自「海角天涯」新西兰的「五七届」,和来自印尼的另两位「五七届」.
不用说,那场晚宴照例敬酒声、歌唱声、欢笑声、吆喝声不断,让我们这些老「五七届」们,一个个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今天的五人聚会,与两星期前的聚会有同有不同.相同的是:还是那些永不相忘老「五七」;不同的是,今天是「文静优雅」代替了那晚的「喧笑欢乐」.因为座上有两位文化人:一位是来自北亲洲的<美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陈德福.

另一位是退休在新西兰、如今关注中华文化发展和文学艺术的笔者.
当然,俱真才实学的是陈德福同学.我与他不但同期毕业於赤道线上的〈巴城中学〉,而且还同期毕业於中国天津南开大学.他主修文科,毕业后一直从事文化事业,从未间断;我主修物理,长期在科技领域打滚,是文化、文学的门外汉.
当然我也不妄自菲薄,我以为任何「门外汉」都不必妄自菲薄.因为如今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振兴的年代;因为没有文化的振兴就没有民族之振兴;因为「民族兴亡匹夫有责」,「门外汉」同样有责;因为「门外汉」有一件非常有用的「功夫」: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刚从重庆西南大学出席一个关于中国诗歌的学术研讨会回来.我演讲的主题其实很简单:当今中国诗人的苦恼(他们认为诗歌被边缘化,有的干脆宣布「诗己死」)其实是自已造成的:自己硬把「诗」与「歌」割裂开,然后远离传统,远离歌声,远离大众,自我隔离.出路只有一条:回归大众.

没有想到这位<美中文化交流协会〉的老会长同学,会完全认同我的观点.
然而我更有兴趣倾听他介绍几十年来他从事文化工作的历程和心路:他经历过北京的骄阳,耶加达的迷雾,华盛顿的夜雨;他零距离目睹和体验了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之间的友情,也有风波.
他向我们介绍了经历十年的跟踪制作,两天前他刚刚在北京完成拍摄的一部纪录影片.影片讲述了几个美国「飞虎队」队员与中国人民的血肉友情.
故事很动人.
几个小时过去了.达生同学有公事要办不能再久留,则盛同学明日要出国旅行也要回去准备一切,我们只好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而别.
临别,德福同学送给我他的新作光牒.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机器放映.呵,六十多年的云南,几个美国大兵与一群中国热血青年,交下了一段可留青史的友谊...四十分钟的影片让我进入历史的隧道,经历了一段六十几年的漫漫旅途。


2007-2-8写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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