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
作者:五七屆 劉沁
（一）
姊姊來電話說老爸病重住院了，還說如果再不回來就見不到老爸最後一面了。這個令人心慌意亂的壞消息真叫我惴惴不安。但是我又感到詫異，前天和老爸通電話時並未察覺到他有任何不妥的資訊，底氣足著呢，他怎會無端端進了醫院？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不上醫院的，好像醫院裏的醫生都是他的仇家。
記得前次回老家是兩年前的事了，因此，無論如何忙我是該回一趟老家探望年邁的父母了，特別是眼前的非常時期。
我向老闆請好假便匆匆給老家挂電話，接聽電話的是老媽。
老媽劈頭就對我斥道，“你這不孝兒，你老爸住進醫院了，爲什麽還不趕緊回來？你眼皮下到底有沒有你老爸？”我悚然，老爸高大的形象一直就裝滿我心窩裏，我眼皮下怎會沒老爸？我解釋說已向老闆請了假，明天就能到家。
“ 你老闆重要還是你老爸重要？你是學雷鋒怎麽的？”老媽嗤之一鼻說。老媽說話總愛離題打轉，這怎能和學雷鋒扯到一塊？不過我很瞭解老媽，這是她獨特的性格和個性。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現在老爸的病情如何？他得了什麽麽病？
“ 根據醫生的報告，雖然你老爸度過了危險期，但身體仍很虛弱，隨時會有不測。”可是老爸究竟得了什麽病？老媽沒說。“你老爸除了消化系統有小小毛病外，一切都很好。他沒有什麽諸如肥胖症呀，高血壓呀，膽固醇高呀，糖尿病呀，風濕痛呀，……身體好著呐，好過好萊塢。”我不斷插話問，但老媽卻怒不可遏地大聲叫囔要我收聲閉嘴。她驟然把聲調往上調高八度，“你爸這老東西，自已都一大把年紀了竟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搞斜門歪道的事。我和他吵了一架，他竟自尋短見要自殺！”老媽這一說頓然令我渾身打了個寒噤。“別說了，打長途是要化錢的，總之是很羞恥的事。你老爸沒被公安扣押判刑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你回來一切將明白。”我暗忖，莫非老爸在外尋歡作樂正好被公安逮個正著？“我命令你一定要和你老婆一起回來，”老媽義正詞嚴把話題又一轉，“如果你一人回來就甭回來了，就當我沒你這兒子！”
老媽猶如黃河決隄的言語霎時把我搞得更心慌意亂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老爸是位退休的優秀中學教師，爲人師表，桃李滿天下而深得親朋戚友的尊敬，他怎會和不三不四的人搞斜門歪道的事？他又爲何要自尋短見？然而老媽命令我必須和老婆一起回來，這命令不只是更加重我的心慌意亂，我簡直已成熱鍋上的螞蟻了，因爲我根本沒老婆。
事情是這樣的。我在美國的五年裏和現在的三年裏，我一直過著單身的生活，但我父母對我的這種生活方式深惡痛絕。他們認爲這是我到美國以後學來的放蕩不羈的西方生活方式。每當我和他們通電話時，他們總是狗血淋頭似的把我痛斥一通。特別是老爸總翻來覆去訓斥我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由於我有過兩次失戀的痛苦，所以我必須慎重對待婚姻，婚姻大事是需要時間和機緣的。可是老爸和老媽卻誤解我了，他們以爲我要成爲單身貴族便給我下了個最後通牒，並揚言如果我沒本事找到老婆，他們將在老家給我物色個女孩子給我做老婆。
我震憾，現在是什麽年代了竟還有父母包辦婚姻這一說？爲了不觸怒年老的父母，我惟有信口開河，撒了個美麗的慌言。我說，我現在已有了等如老婆的未婚妻，她是我在美國念書時的同學，現在在某外資行工作，她叫賈若男。由於我們還沒登記結婚，所以暫時沒住在一起。目前我倆工作都很忙，所以將在適當時候登記結婚，回老家擺酒，組織個小家庭。
這位叫賈若男的小姐真有其人，她是我的房東。我們間的關係很美妙，除了她是房東而我是租客外，我還和她上過床。在賈小姐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成了我虛擬的老婆。
我說過，我曾有過兩次失戀的痛苦，它在心靈上的確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傷痕。
第一次是我在美國時，當時我有位幾乎等如老婆的非常親密的女友。我倆計劃儲夠錢和取得美國的綠卡後便買房，結婚。我們都希望能在美國一生一世生活，工作，養兒育女，終身到老成爲美國人。但天有不測風雲，在毫無迹象的情況下，和我有四年親密關係的女友竟然向我提出分手。我懵然問她是什麽原因要分手？她說是沒有原因的原因。沒有原因的原因而分手令我莫名其妙，極之憤怒。事後我知道，女友要和我分手的根本原因是她要以青春換明天。她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年老又醜陋的美國人以獲得綠卡。我仰頭對悠悠的蒼天哀歎，“你抛棄我沒關係，因爲你有這權利，我尊重你的人權，但蕓蕓衆生的美國人中難道就沒比你這醜陋的老公更好的？” 我被七十來歲的糟老頭打得落花流水，精神都要崩潰了。在情路上是磕磕絆絆而處處充滿暗湧令我痛入骨髓，在生活上是處處荊棘而歷經坎坷令我心灰意冷。在淒風苦雨的心情下，我毅然決然放棄夢寐以求的綠卡回國。
我來到中國南方新興城市。我的工作很順利，生活上也不像在美國時枯燥乏味。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成了衆多漂亮女孩的追逐物件。
沒多久，我又有了一位親密女友，她還是我的同鄉。她來自省城而我來自小城市。這位第二任女友比我的前任女友漂亮多了。雖然她的學歷不高，但並不妨礙我們結合成完美的一對。可是我們相戀僅維持了一年便又分手了。
我們分手是有原因的並且很多。她喜歡濃妝豔抹，衣著性感又暴露，熱衷於名牌，並且要我無限量贊助她。但是我看不慣她的作風，因爲我覺得她的模樣恍若做小姐的。我們幽會時，她的要求是起碼到四星級以上的酒店才有情趣，否則就別幽會了。她鄙視說我沒個“海龜”樣。我反唇相譏說她像個“烏龜”小姐。她揶揄我說，在美國這麽多年爲什麽連蓋茨的影子都沒有？真窩囊！我啞然失笑。
分手的真正導火線是我疏忽了她的生日和送生日禮物。她認爲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是真愛她和假愛她的具體表現。我至到現在仍然迷惑不解這真與假的荒謬論點。由於我有了分手的經驗並且分手是有充份原因和理據的，因此我不感到痛苦反而感到獲得了解脫。
我和幾位朋友覺得做個王老五其實很不錯，無牽無挂，瀟灑自由。雖然我也是血氣方剛的人，但我不會像幾位朋友那樣喜歡到夜總會，歌舞廳，酒吧泡妞。其實我也學會泡妞，我只是偶爾當生理需要時會鬼鬼祟祟到某星級酒店的桑拿浴室。我認定到四十歲成家並不遲。
（二）
賈若男小姐是我的房東，我搬了兩次家以後才搬到她那裏的。我願意租住她的單位絕對不是覬覦她是位單身女子，主要考慮她的單位離我上班地方近，免得舟車勞苦，另外她的單位是在旺中帶靜的高尚小區，環境，治安都很好。兩房兩廳很寬敞，整齊利索而光線充足又清靜。各人關上自已的房門，誰也礙不了誰。不過她索取的租金嚴格說偏高。
賈小姐近三十歲，這是我估計的。如果我傻兮兮詢問她的真實年齡也許她會把我摔死，這點我深信不疑，因爲她長得人高馬大，略比我高。儘管如此，她的樣子並不令人感到苯拙，相反令人感到很健美。她肌膚白皙，容貌娟秀，雙眸宛如一潭春水。她留一頭短髮，不施粉脂，一身運動服。她雖是一付男性的妝扮，但散發的魅力卻是另類誘人的美態和嬌豔，清爽可人。她說，她父母親都是運動員，而她也是運動員出身。她過去曾是東北某省的游泳運動員，現在業餘學柔道。還說，學柔道可以keep fit外也可以防身自衛。我看見廳裏挂著她身穿柔道服的英姿，打心裏就有點害怕。我覺得她有點像中國女子排球隊的王麗娜，她們都鮮有笑容但作風麻利。不過賈小姐的尺碼和王麗娜相比還是有段距離。我又覺得她有點像周蘇紅，因爲她偶而綻開笑容，一顰一笑令人心中感到甜甜蜜蜜的。我問她爲什麽一人住？她反唇問我，你是來租房的還是來調查她的？我無言以對。我怕惹怒她，所以有關她的私隱，我還是少問爲佳。
我租過兩次房，但我沒遇過一個房東除了要訂租賃合約和繳付兩個月的按金外還要訂租客手則。賈小姐說，租賃合約也好，租客手則也好都是“法” ，即要依法辦事。如果不願意訂租客手則就拉倒，別租了，說得很乾脆。她又說，前幾個單身女租客，有時不按時繳租外，還常帶男朋友留宿，吵吵鬧鬧搞得天翻地覆。另外，女租客還經常深更半夜喝得酩酊大醉回來。再有，她們還常把洗手間，廚房弄得狼藉不堪。她洋洋得意又說，由於她們不依法辦事，所以她把這些女租客攆走了。她不違言，如果不是爲減輕供樓負擔，她是不會把房子租出去的。這次她改變租賃方式，只租給單身男士，單身女士免問。
賈小姐在我眼前利索地攤開她擬訂好的租客手則：
（一）“務必準時繳租，水電費各占50%。”我無異議。
（二）“不能帶友人回來，更不能留宿。”我愕然，她解釋說住家不是幽會的地方，更不是時鐘酒店。反正我沒有女朋友，同意。
（三）“不炊食，不能佔用廚房，無需繳付煤氣費，但可以用廚房裏的微波爐。”我無異議，因爲這些年來我一日三餐都在外頭吃的。但我說我在美國時老房東夫婦還包早餐。她擰眉睜著牛般的黑眸子瞟了我一眼，囗中不知喃喃什麽。
（四）“可以在冰箱裏放少量食品和飲料，但不准亂動不屬於自已的東西。可以坐客廳的沙發看電視，但絕對沒有電視的遙控權。”我怪異地笑了起來。
（五）“每星期可用一次洗衣機，洗衣粉自備。”我點頭並深深地打了個哈欠。
（六）“晚上十一點鍾前必須回來，不能夜歸。特殊情況例外，但要有合理的解釋。”我噗嗤一笑說，“這一條好像是老婆管老公的手則。”她睥睨我一眼，臉帶慍色，“ 嚴肅點！”反正我不是夜遊神，沒異議。
（七）“不准在客廳裏赤膊，穿褲叉及不准偷窺戶主的房。”我忍俊不禁，但爲公平起見，我說，“你在客廳裏也不能赤膊或只戴乳罩，穿褲叉。”她擰著眉，瞪了我一眼，“正經點！”
（八）“全屋禁煙。” 這點我沒意見，因爲我不是煙民。
（九）“小便必須坐在馬桶上尿，不能站著尿。”我抗議，因爲我是男人不是女人，男人都是站著尿的。“就是因爲你是男人才有這一條。你站著尿濺得到處都是，難道要我天天爲你抹尿漬？”她一臉肅穆，“過去我在美國時，我三番五次要我的前夫坐在馬桶上撒尿，但他就會陽奉陰違，不老實。我最討厭不老實的人！”我驚訝，原來她也是從美國回來的，還是失婚的女人。
（十）“如果違反以上手則，每次從按金裏扣三百元作爲罰款。按金扣完不補，戶主有權提出解除租賃合約，不作任何賠償。”我默然。
我反復琢磨令人嘖嘖稱奇的，處處要以“法”辦事的，並且動不動就要罰款的十條手則，雖然感到純屬吹毛求疵的兒戲，但很實在。我還感到這些條條好像是她從美國那裏學來的，因爲我在美國的老房東也提過很多條條。
不知不覺我租住賈小姐的單位有三個多月了。我按時繳付所有費用外，我並沒因違反手則而被她罰三百元。我們和平共處，互不干擾，相安無事。我還發覺她對我愈來愈客氣，仿佛對我還有好感呢。
一天下午，我受寵若驚接到賈小姐的電話。她說今晚要慶祝她的生日，盛意邀請我在家和她共進晚餐。由於我從未和她一起吃過飯，所以欣喜萬分。
說心裏話，雖然我對她那按手則條條辦事的教條感到反感，甚至感到她固執得不符情理而討厭，但她那心底猶如一把尺子的直卻又令我甚爲讚賞。其實，我對她那剛中有柔的嬌健美態，端莊高雅的神態，早已一見傾心，所以她的一顰一笑不時撩起我對她有非分之念而想入非非。由於對她仍不甚了了，再說，怕惹怒她，因此我對她只能說只有賊心而無賊膽。
我該送什麽生日禮物給她呢？化妝品？時裝？金表？金銀首飾？ ……由於我曾因爲生日和生日禮物導致和第二任親密女友分手，所以這件事令我頗傷腦筋的。朦朧中我兀自怪異地笑了起來，賈小姐是我的房東，她又不是我的親密女友，更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幹嘛要絞盡腦汁爲她大破費呢？我仔細盤算，如果我買一束玫瑰花再買一瓶中等檔次的紅酒作爲她的生日禮物，在價值上應該和她那頓晚飯扯平或有餘。
我右手抱一束玫瑰花，左手拎一瓶紅酒，沒料到賈小姐看見我這模樣竟感動得要掉眼淚了。我還沒來得及說出“祝你生日快樂”祝福的話，她卻已亢奮地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熱吻，但不是嘴對嘴的而是對我的額頭。她完全做得到，因爲她有足夠的高度。
賈小姐把客廳佈置得宛如過節般，燈光是若明若暗的，餐桌上不僅有美味的西餐外，還有閃著燭光的生日蛋糕。這是我和她首次推心置腹暢聊的一晚，也是我多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晚。我倆頻頻舉杯，或許是在紅酒的催化下，她一反常態變得無拘無束，咯咯笑聲不絕。在燭光下，我凝視她那紅潤潤恍若一片火燒雲的靚麗臉容油然而生對她的愛慕，浮想聯翩。
“ 你知道嗎？如果我沒有好的體魄，相信沒人能像我挨得過來的。”賈小姐感歎說。
原來五年前，賈小姐和她前夫雙雙來到美國。前夫攻讀博士，她白天做工，晚上進修會計課程。夫婦過的是極之艱難又困苦的生活，而他們的生活費用大部份還是由她的辛苦勞力賺回的。
她娓娓又說，“在美國的那些年，我除了每星期有兩天打住家工是穩定的以外，其餘五天裏我要做臨時工。我在酒樓、唐餐館洗大餅（碗碟），不停走動做傳菜工，送外賣。給人家當清潔工。幫人帶孩子。幫人洗車，剪雜草。在超級市場當搬運工……總之只要能賺到錢的我都做。”
她戚然又說，“我曾期盼我的前夫學成後會有較好的收入便生兒育女，享受天倫之樂，結果卻是一場夢！”
她猝然臉帶慍怒又說，“愛得太投入，愛得把全部的一切都付出去了，結果摔得更慘重！”
她悻悻又說，“我前夫拿到了博士學位又獲得了美差後，他竟要和我離婚。他說我會妨礙他的事業的進一步發展和前途，實際上他勾搭上洋女人了。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對我打擊很大，但我不會跪倒在他跟前。我二話不說，成全他們。反正我們無子無女，無資産，也對他無所要求便隻身回國。一切重新來過。”
夜很靜謐，在柔和燈光下的客廳裏只有我們倆。我們倆傾聽優美的輕音樂，漫無邊際地喁喁細語。她無拘無束的說笑令我敬服她爽朗又堅強的性格。她泛著潮紅的顔面不時流露出嫵媚又矜持的笑意又令我迸然心動。她散發著成熟女人嬌豔的魅力又令我渾身的躁動湧上心頭。我挨近她，她欲拒還迎偎倚在我懷中。陣陣的體香撲鼻而來令我情不自禁把她擁摟住並深深地親吻她，她陶醉地閉著雙眼不停呻吟，呼吸聲時重時輕。
我首次步進她的睡房。睡房整得條理分明，還有陣陣的馨香味令人心曠神怡。我凝視她白裏透紅的肌膚，挺拔的雙峰，曲線優美而沒有半點贅肉的胴體，歎爲觀止。她甜甜地回眸一笑頓然令我血脈僨張而撲向她，纏纏綿綿的激情，高潮叠起。我汗流浹背，器宇昂軒。她不停喘氣，淋漓盡致。
“ 我們一起過，好嗎？ ”我懇切地又說，“今晚開始我們倆就共處一間房，好嗎？”我還想，如果我們倆情投意合，我們倆可以結爲夫妻，白頭皆老。
“ 我們倆本來就住在一個房裏，只是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不想改變現狀。”賈小姐坦誠說。
“ 我們可以有更密切的關係嘛。”
“ 你的意思是同居？”我點頭，她昂首而笑，“我的理解同居就是有一定承諾的未有合法登記的夫妻關係，我不想考慮這問題，因爲它將束縛我。”
“ 難道你沒想過人總要步進老年？總不能一輩子單身而沒有伴侶？”
“ 想那麽遠幹啥？這不是自尋煩惱嗎？”她毅然又說：“我不會真愛任何一個男人，包括你，因爲那是虛幻的東西。我寧可獨身，自食其力，一切寄託在自已的工作上。”她穿上睡衣並堅決表示我不能在她的睡房和她共宿，又說：“只是一場逢場作戲罷了，你我都不要認真對待，因爲我把愛和性視爲兩碼事。我絕不會對你有任何承諾，同時我也不會干預你的私人生活，當然更不會強求你。”
我赫然，她怎麽把翻天覆雲的激情視如兒戲？不過我又一想，現在此等事早已見怪不怪了。爲了尊重她，我惟有意興闌珊回到自已的睡房，但是我酣暢淋漓的意境也稍縱即逝了。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和賈小姐仍舊是房東和租客的關係。我們不過問彼此的私事也從未一起上過街，嚴格實行AA制，但我們會在雙方都有要求和願望時不定時進行“逢場作戲”。實際上我們倆都很滿意現狀，並且認爲是無懈可擊的美滿現狀。
（三）
我反復琢磨，只有賈小姐最適宜冒充我老婆。但是她是否願意臨時充當這角色呢？心裏真沒底。另外，如果她知道我早已把她當作我虛擬的老婆，她會不會因此譴怒我呢？那就更沒底了。在毫無其他辦法的情況下惟有鋌而走險了。下午兩點鍾了，我不能再浪費時間必須趕緊把她叫回來商議。
“ 你竟夠膽把我當著你老婆來欺騙你父母？這樣的謊言你都能造得出來？”賈小姐雙目睜得宛如銅鈴般驚奇說。
“ 真對不起，我現在向你道歉。”我慶倖她沒有斥責我而深深地舒了口氣。
“ 傻瓜！又不是真的，是假的，也沒有誹謗我的成分，道什麽歉？”她捂著嘴笑個不住，“ 沒想到你這人真夠滑稽的竟會自導自演‘假鳳虛凰’這出戲。我成了戲裏的主角竟懵然不知。”
“ 別說無關緊要的話了。求求你看在你的好租客臉上幫個忙吧。”
“ 怎麽幫？”
“ 和我一起回我老家見我父母一個星期，你假裝是我老婆就行了。”我坦然說而她搔頭摸耳，蹙眉深思，不時還掠出一陣又一陣的癡笑。
“ 好吧，但不能一星期，只能五天，因爲我只有六天的假。”我想，五天就五天吧，反正老爸和老媽只是爲見我虛擬的老婆一面而已，沒有其他目的。她義形於色又說， “我這是義無反顧，兩肋插刀哦。”我惟有嘻皮笑臉對她唯唯諾諾，卑躬卑敬。片刻，她驟然又說，“必須定個臨時協定，否則在這五天裏無 ‘法’就會無‘天’。”我頓然像挨了她一摑巴掌，臉陡然灰了下來。我思忖，定什麽鬼協定？講什麽鬼 “法”？本來定租客手則我就很反感，現在陪我回老家也不過是五天的時間？幹嘛要如此小題大作？真是滑天下的大稽！
“ 今天是五號，時間是下午十五時。從現在開始到十號的下午十五時，我名譽上是你老婆，過時失效。這是第一條協定。”她一絲不苟，慎重其事又說，“在這五天裏，我實際上是聽命於你的，是給你打工的。我不僅不出任何費用，我還必須有酬勞。”
“ 酬勞？”我喃喃自語。不出任何費用是理所當然的，但要酬勞卻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深感錯愕，“你怎麽沒有一點雷鋒精神？”
“ 什麽年代了還說雷鋒？如果有雷鋒就好了。”
“ 雷鋒同志愛幫助有困難的人，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和酬勞，我現在有困難，你爲什麽不能學點雷鋒？”
她的臉霍然收起了笑容，悻然說，“人人都不學雷鋒，卻要我學雷鋒，我豈不是成了傻瓜？現在那有白乾這回事？”她忿忿然，“你自已找雷鋒式的人吧！我不想幫你，我走了。”我大吃一驚連忙拉住她表示歉意，並表示願意付出合理的酬勞。
“ 既然我是真心幫你，我當然不會開天殺價。”她掰了掰手指頭，“這樣吧，這個月的房租你繳雙倍以及全數的水電費作爲我的酬勞。如果你同意，這是第二條協定。”
“ 兩條協定我都接受。”其實她提出的酬勞頗昂貴的，有敲詐的味道。在商言商，我對這虛擬老婆也不能有半點含糊，“ 你必須在思想上，行動上，言語上確實真正做到像我的真老婆，同時我們還得同宿一間房。”
“ 同宿一間房？”她猶豫片刻，“好吧，我不接受也得接受，否則就不像你的真老婆了。”她擺出凜凜不可侵犯的姿態，“我必須嚴正申明，絕對不能同床。在這五天裏你絕對不能對我有挑逗行爲和性事。這列爲第三條。”我暗忖，現在這個非常時期裏，誰有興趣挑逗她和性事？真多心！
“ 如果違反協定怎麽辦？”我這樣問是怕她中途變卦。
“ 罰款！罰款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她泰然說。
“ 怎麽罰？”
“ 和過去一樣，違反協定或違例一次罰三百元。這算第四條吧。”
就這樣我們定好了爲期五天的四條臨時協定。我原本想乘飛機，但她說她有畏高症，只能乘火車，但必須是軟臥。我一想也好，每人還可節省五百元。
火車徐徐在黑夜裏開動了。軟臥車廂裏除了我和“老婆”外還有一對老年夫婦。
“ 你們夫妻兩口子是外出旅遊的？”老年夫婦異口同聲問我“老婆”。
“ 不，我們不是……”我“老婆”覥覥吞吞吐吐，而我卻緊緊盯著她。我現在要密切留意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她裝扮成我的老婆態度認真不認真？有沒有瑕疵？驀地，她向我掠出一絲的壞笑，而朝老年夫婦堆滿笑容，“是的，是的。”
“ 你們夫妻倆比我們幸福啊，我們年輕時那有機會外出旅遊。”
“ 是的，是的。”她很恭敬回答旋即踹我一腳，“你睡上鋪！”
（四）
我們到達目的地是六號的晌午。我和“老婆”剛步出車站就見到老媽，姊姊，姊夫和十歲的外甥女小麗。他們興高采烈地把我倆團團圍住。我親切地叫了聲媽。但我 “老婆”卻只抿嘴笑而不張口。我瞪著她火了，那有兒媳婦第一次見到自已的婆婆不叫一聲？但老媽卻不停撫摸她的手含笑說沒關係的，初次見面嘛，可能不習慣。我低聲對她說，你沒有丁點“兒媳婦”的樣！難道準備吃罰款？她一臉茫然。
姊夫駕駛他新買的七座新車載我們先到醫院看老爸。
老媽說，你老爸和不三不四的人不知從那裏買了五十包一斤莊的奶粉並說價格比市場便宜一倍。他還扯高氣揚準備下海，當然是下小海。他每天一早抱著三五包的奶粉四處兜售推銷，跑了一個多星期才推銷三包而沾沾自喜。但沒料到買了他的奶粉的王大媽，吳叔叔和小京京的媽不約而同都跑來要退貨。他們說這奶粉是弄虛作假的劣質假奶粉。報導還說嬰兒吃了這假奶粉會成大頭嬰。小京京媽痛哭流涕地對你老爸哭訴，小京京吃了兩天這假奶粉，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她將要控告你老爸謀財害命。王大媽和吳叔叔的小孩幸好還沒吃這假奶粉。這事件把我們都嚇得魂魄都散了。
老媽又說，這事件搞得滿城風雲，公安局還派人來調查。全部假奶粉被銷毀外還把你老爸拉到公安局。雖然沒被扣押定罪，但被嚴厲警告。有人譏諷你老爸是假優秀退休教師，假爲人師表，是徹頭徹尾的僞君子，是傷天害理的奸商。我和他吵了一架，他一氣之下跑到廚房把叫作“ 綠水”的強力洗滌劑當可口可樂喝了。他疼得半死在地上直打滾把我和你姊嚇得魂都不附體了。幸好你姊夫趕緊把他送到醫院洗胃，槍救。現在無大礙了。
“ 很奇怪，這腐蝕性很強的‘綠水’不僅沒把老爸的胃腐蝕掉，反而他長期以來經常飽嗝，餲氣的現象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姊姊很不明說。“還有，公公不老放屁了。”小麗插嘴補充說。“醫生也不明所以，說是個奇迹，並說如果能掌握這‘綠水’的配方就等如無意中發現了‘偉哥’一樣。老年人難以解決的消化系統毛病就迎刃而解了。這將是醫學史上又一大貢獻，沒准還可以得諾貝爾醫學獎呢。”
“ 醫生要我找回那剩餘的‘綠水’以便進行化驗研究，但我早把它扔了。我也記不清是在那兒買的，瓶子又沒有商標，反正很不好用。”老媽歎了一聲，“醫生還說你老爸出院後一定要定期看心理醫生，防範他精神出問題。”我愕然，老爸一向思維清晰，思路敏捷，怎麽會搞成這樣？但我“老婆”卻捂嘴一直在竊笑。
我們來到醫院，只見老爸躺在病床上還做點滴，全身仍有不少裝備。可是他紅光滿面，根本就不像個病人，健康得很。據老媽說，他現在的精神不是小好而是大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
“ 爸，你好。”我親切對老爸說。
“ 爸，你好。”我“老婆”終於開了金口叫了聲老爸，雖然很牽強，但很有人情味。老爸喜不自禁要坐起來，無奈身上的各種裝備令他無法動彈。我“老婆”臉帶慍色責問護士，“好好的人幹嘛要做點滴？真多餘！插那些管子幹嘛？簡直亂套！”
老爸本來也是這樣想的，無形中我“老婆”的一席話更添加了他的理據。他中氣十足地大喊大叫，如果不馬上除掉他身上的全部裝備，他將自行除去。老爸的不羈狂言嚇得老媽和姊姊驚驚惶惶，而我怪責我“老婆”爲什麽要這樣多嘴？那麽多話？但她卻低聲對我笑盈盈說，她要扮就扮十足十的真兒媳婦而不是假裏假氣的假兒媳婦。
“ 甄先生，你不能除掉點滴。”一位長得瘦乾癟，個子的份量大概只有我“老婆”的一半的林醫生風風火火走進來。
“ 爲什麽？你怕我死了？這些都不要錢的？是免費的？難道我不心疼我的錢點點滴滴就那麽流走？”老爸嗔怒道。
“ 你們有沒有規定或者規範在什麽情況下必須做點滴？縛上那麽多的裝備？”我“老婆”威嚴地對著林醫生又說話了。
“ 這位小姐是什麽人？”林醫生擺弄一下眼鏡，肅穆問。
“ 我的兒媳婦！怎樣？她說的有錯嗎？”
“ 簡直是兒戲！我爸好好的，現在又不是要槍救他或做手術，幹嘛還要做點滴？幹嘛要縛上那麽多裝備？”我“老婆”內心裏已完全徹底成了我的真老婆。她滿腔憤懣，左手叉著腰，右胳膊舉得老高並且食指不停點著天花板，俯首對著林醫生的地中海腦袋，一付英雌凜凜的姿態，“ 無‘法’就無‘天’！真真要做點滴的是你！因爲你全身乾枯，缺水！”我“老婆”高大健碩的身型把瘦小的林醫生嚇得蹣跚退了兩步，瞠目結舌。我們譁然，爾後默然。在醫院裏誰敢不聽醫生的話？我“老婆”實在太放肆了。但林醫生卻被我“老婆”的身形和言語鎮住了。
“ 那……你們想除掉就除掉吧。”林醫生仰頭瞧著我老婆的鼻孔很無奈說。
“ 即刻除掉，我要出院回家！”老爸理直氣壯說。
“ 不行，你還不能出院！”林醫生又擺起他一付肅穆的神態。
“ 爲什麽？住院不用化錢？” 老爸一股牛氣問。
“ 我們正在深入研究爲什麽你的消化系統會突然變得如此完美？如果你喝下去的是真‘綠水’就等如喝了‘敵敵畏’，你早就沒命了！”林醫生煞有介事的話令我們大爲震駭。老媽叨念，她一定要到寺廟拜菩薩還神，感激上天賜給她的是假“綠水 ”。林醫生再次侃侃：“這個假‘綠水’到底怎麽個假法？我們還不清楚。我們仍需對你進行徹底的觀察，仔細的研究和慎密的分析，找出假的理論。”
“ 你有沒有和我爸訂合約？訂協定？訂合同？有沒有訂明可以把我爸當作白老鼠一樣進行觀察？研究？分析？”我“老婆 ”如雷轟頂的話再次把林醫生弄得瞠目結舌，“ 沒有合約，沒有協定也沒有合同，爲所欲爲就等如胡作非爲！”我很不悅我“老婆”實在太多嘴，話太多。我埋怨她太入戲了，把戲演得太投入了，其實她只要把 “兒媳婦”這角色扮得沒有瑕疵就行了。我不明她爲了什麽呢？難道要我再加酬勞或補獎金？但老爸卻對她讚不絕口，頻頻豎起母指誇她是個好兒媳婦，爾後向我們鄙視一眼便把所有裝備解除了，悍然出院。
（五）
我姊夫是經營建築材料的商人，是位成功的商人。今年他剛蓋了間三層樓高的別墅式洋房，我父母和他們一起住。洋房地下是寬敞的客廳和飯廳，二樓和三樓各有三間臥房。姊姊和姊夫住在三樓，老爸在二樓自已一間房，老媽帶著小麗也在二樓一間房，二樓另間房是準備我回來住的。房裏除了有很舒適的雙人大床外，還有各式家具以及長沙發。看來爲我們“夫妻”倆回來探親，他們是作好了充份的準備和安排令我感到家庭的溫馨。我“老婆”也這麽說的。
晚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就像過節一樣。老爸現在腸胃很好，不飽嗝，不餲氣，不老放屁了。爲了進一步鞏固現有的成果，他寧可一人吃清粥，鹹菜加個鹹鴨蛋。
“ 舅子，你難得回家一趟，今兒咱倆痛痛快快地飲幾盅。”姊夫呵呵笑，“這是特醇 X.O.，難得有這好酒。老婆你也來一盅，若男也來一盅。”
在姊夫的勸飲下，我和姊夫痛快地把一盅酒一飲而盡並深深地唉了一聲，姊夫接著又再斟滿一盅。姊姊和我“老婆”也飲了一盅，她倆蹙著眉嘟囔，“這X.O.怎麽這樣辛辣？這樣嗆人？還有股臊尿味。”實際上我也感到這X.O.不同凡響。姊夫卻洋洋得意，“白乾那有不辛辣的？不辛辣就不是白乾了。”老媽不停給我“老婆”撿菜，一會兒是冷盤裏的大紅腸，松花蛋，海蜇皮……一會兒又是熱菜的肉絲粉絲，金針菜木樨肉，怪味雞，……把她的碗堆得像座金山。
酒過三巡，在一片歡樂聲中，我逐漸感到頭痛得像要炸了，暈暈陀陀，作嘔想吐。這時我隱隱約約發現姊夫眼晴發直而滯呆，儼如得了老人癡呆症。姊姊和我“老婆” 臉通紅的猶如唱大戲的，語無倫次，口齒不清，舌頭頓時大了許多。接著小麗說肚子痛要上廁所，她剛去我“老婆”也要去，接著是老媽，姊姊，姊夫和我都要去。幸好這別墅式的三層樓有四間洗手間，否則不知如何應付這突發事件了。此時此刻惟有老爸最精神，最清醒，但他看見我們又吐又拉，東倒面歪的嚇得如驚弓之鳥。
“ 什麽馳名中外‘無良悅’名酒？還是二十五年特醇X.O.！”老爸看了看裝酒的盒，憤怒地又叫又嚷，“我活了這輩子，壓根就沒聽過有這品牌！又沒有寫明産地！是假酒呀！”
“ 大紅腸的食用日期被塗改過！”老爸戴著老花眼鏡，不停翻看包裝紙，怒不可遏，“超過食用期足足五年了！真是無法無天呐！”
“ 我就吃了松花蛋，什麽都沒吃呀，爲什麽也拉肚子？”老媽不停呻吟。
“ 松花蛋的包裝盒上印著‘ 經國務院衛生單位評定爲優質產品。’”老爸氣沖牛斗，“國務院還管松花蛋？！”
“ 怎麽會有這樣的怪味雞？氣味還真怪！”老爸翻來複去看透明塑膠的包裝，怎麽也看不明直囔囔。
“ 公公，我就吃了粉絲和金針菜木樨肉，現在肚子又疼了，我拉了五次了。”小麗哭喪著臉說。
“ 這雞蛋怎麽和一般的雞蛋不同？怎麽這個樣子？難道是改良基因的雞蛋？”老爸看了看買回的雞蛋，敲碎一隻搔頭摸耳喃喃。驀地，大聲疾呼：“雞蛋竟也有假的！”
“ 怪不得我炒木樨肉時就感到雞蛋不對勁，而粉絲又白的像魚翅，金針菜黃的又像黃金。”老媽捂著肚子說。
“ 食物中毒！全家都食物中毒了！”老爸淒勵叫囔。
我和“老婆”以及姊姊和姊夫頭重腳輕，搖搖欲墜，直愣愣，癱倒說不出話。
老爸感到大事不妙，匆匆跑出家門攔截了兩部計程車。
“ 老先生，到醫院的車資是一百元。”計程車司機說著而老爸愕然。怎麽車資要一百元？跳表根本無需二十元，這點老爸比誰都清楚。
“ 你們計程車爲什麽不按表計車資？”老爸憤激責問司機，“ 你們不救死扶傷還不守法濫收車資，你們到底是真計程車還是假計程車？”
“ 老先生，是真的又怎樣？是假的又怎樣？”司機漫不經心，“用不用我們的車？否則我們走了！”已很晚了，人命要緊，老爸一肚子裝滿憤懣惟有一人孤軍作戰把我們一個個扶進車裏。或許老爸做了好多天的點滴，渾身充滿營養，所以他有使不完的勁。在老爸的率領下，全家浩浩蕩蕩又來到醫院。這時的老爸活像精神抖擻的旅行團領隊，邊走邊囔，只是手中沒舉小黃旗。
“ 甄老先生，你剛出院，這樣晚了怎麽全家又都來了？你不是得禽流感或非典，你的病怎會傳染給全家人？”林醫生值夜班驚訝問，他暗自又嘀咕，“沒准這又是新的課題。”
“ 是食物中毒！”老爸沒好氣嚷道。
“ 別急！先打針吃藥再辦理住院手續，按排你們一家六口到有八張病床的大房吧。 ”林醫生說完，護士便手持打針器挨次爲我們打針。她每紮一次針宛如紮老爸一次心窩，苦不堪言。“明早抽血，驗尿，驗大便，做B超，做內窺鏡，做心電圖。”林醫生寫了一大堆字又猶如順口溜般說，老爸卻打了個冷怔。他暗忖，這六個病人的醫藥費用一定非常龐大，便戰戰兢兢問林醫生能打折嗎？他想，買東西多能打折，而一家六個病人同時到醫院理應也能打折。林醫生雙目儼如桂元核般瞪著老爸鄙笑說：“你把我們醫院當酒店了？酒店淡季時能打折，旅行團人多時能打折。但我們是醫院，醫院不論是淡季還是旺季，是人多還是人少是從不打折的！”
一家六口躺在大病房裏的六張病床上打點滴而老爸成了我們的守護神。一夜裏幸好沒人再拉肚子和嘔吐了。翌日醒來已是七號的九點鍾了。由於老媽和小麗沒喝酒，吃得也不多，病情較輕已完全康復。我“老婆”和姊姊由於喝了些酒還吃了不少菜，雖然腦袋已清醒過來，但她們依舊感到晃晃悠悠像蕩秋千。我和姊夫由於酒喝得多，菜也吃得多，依舊感到天眩地轉的。
護士替我們抽血，驗尿，驗大便。老媽哭笑不得說，昨晚又拉又吐，腸胃已是空皮囊，何來大便？老爸問護士是否需做 B超，內窺鏡，心電圖？老爸依然擔心龐大的醫療費用。護士說，林醫生囑說不必做了，因爲設備很繁忙，沒空。老爸卸下了心頭大石而釋然。
已是下午五點鍾了，我們的情況都好轉了，化驗報告也很正常。我們想取些藥回家休息應該沒問題，但林醫生卻要我們留院觀察研究幾天。我“老婆”一聽頓然七竅生煙又再次發威了。
“ 難道我們是一窩白老鼠很值得你再觀察研究幾天？”我“老婆”振振有詞，怒氣衝衝，“有很多病人需要住院，由於他們繳不起住院費而無法住院，你知道嗎？你沒事找事，毫無章法，隨心所欲，我恨不得把你當鉛球從六樓的窗口把你擲出去！”
“ 那……那你們隨便吧，要出院就出院吧。”
（六）
“ 老婆”大字形仰倒在大床上，我龜縮在沙發上。我們仍乏力惟有在睡房裏休息。小麗來來回回又送水，又送餅乾，又送果汁，……等食物。這些食物都是老爸吃的，絕對沒問題。
“ 舅舅，你怎麽睡在沙發上？”
我怎麽回答呢？“老婆”熟視無睹一人占著那麽大的床惟有唉聲歎氣。
老媽靜悄悄來到我們房裏，她看見我的被蓋擱在沙發上便不聲不響把它擱回床上。我心裏很明白，這是小麗告的密。老媽坐在床沿撫摸我“老婆”的手說，“真對不起你，難得回來一趟竟搞出那麽多不稱心的事。”老媽愈誇她，她就愈彆扭，身體都不知擺在何處好。我還發現她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其實，這兩天裏她的敢作敢爲的爽朗性格和作風早已贏得全家人的讚歎，我還由衷感到如果她是我的真老婆，那真是我的幸運和造化了。
“ 你現在是我老婆，應該讓我睡在床上。”我很想和她同床共眠，溫馨一翻，儘管我的體力和精神還差點。
“ 沒錯，我現在是你老婆，但是臨時協定第三條說得什麽？你忘了？ ”我“老婆”把我的被蓋又擱回沙發上說。
“ 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假戲真做嘛。我現在就向你求婚，你做我的真老婆吧。”我苦苦癡纏說。
“ 你胡謅什麽呀？”我“老婆”杏眼圓睜，“我當你的老婆來到這裏已活受了不少罪！你知道嗎？你可別違反協定，否則罰款！ ”我“老婆”不慍不火，“我和你不會有真的的，因爲我不需要。 ”她冷漠的話令我茫然而心酸，一夜躁動不安。
翌日是八號了。我兩眼惺松但精神好多了，可是一夜睡在沙發上使我周身腰酸骨痛。
“ 我在房外等了好久知道舅舅和舅媽醒了才敲門進來的。”小麗儼如密探賊頭賊腦朝四周窺探，“舅媽，舅舅怎麽睡沙發？睡沙發不舒服的。婆婆說這雙人床足夠容下你們兩人再加上我還綽綽有餘呢。”我“老婆” 無言以對，而我卻掠出絲絲的冷笑。
我們的精神和體力已逐漸恢復過來，但老爸和老媽仍要我們在家好好休息。老媽還親自到菜市場精挑細選購物。她說，不明不白的東西不買，包裝有破損的不買，沒有標明食用日期的不買，沒有産地來源的不買，愈是便宜的愈不買，……同時一定要到有信譽的商店和相熟的商販買。
一天很快又過去了。臨睡前小麗又闖進來了，她又問爲什麽舅舅和舅媽不睡一張床？我“老婆”說我們習慣了分床睡。小麗點頭似很明白。
過了一會兒，老媽進來不由分說就把沙發上的被蓋擱回床上並頂天立地坐在沙發上。她叨嘮著，那有年輕夫妻不共床睡？還沒到分床睡的時候呐！我哭笑不得而我“老婆”滿臉赧色，支支吾吾。我說，您走吧，我們會共床睡的。老媽說，我要親眼看你們倆共床睡後才走。我們惟有照辦。但是最後我仍以依依不捨的心情，靜悄悄地睡回沙發上。
今天是九號了，我姊帶我“老婆”去遊山玩水。雖然我們這裏景點不多，只有幾個古老的寺廟和風景秀麗的山山水水而已，但對沒來過的人來說仍是個好去處。再說，姊姊會駕車，小麗可當向導，很是方便。
姊姊，小麗和我“老婆” 走了，姊夫上班了，家中只有我和父母。父母的心境猶如春暖花開，心情又猶如陽光和煦，格外爽朗。他們對我“老婆”做事果斷又麻利，性格爽直又開朗讚歎不已，同時對她的標致模樣很是喜歡。他們還說像這樣聰慧又能幹的老婆打著燈籠都未必能找得到的。我想告訴他們明天我們要走了，但話還沒出口，他們卻說十二號是大好日子宜祭祖，十五號走也不晚。我悚然，因爲我和“老婆”定的協定到明天十號下午十五時就屆滿了。我進退維谷再次陷入心慌意亂。爲了不讓父母掃興，惟有把要說的話再咽回肚子裏。我決心不惜任何代價懇求“老婆”把協定的有效日期延長到十五號，實在不行延長到十二號也行。我雖然不像板上釘釘子那樣有把握，但我相信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 直到今天我才有機會遊山玩水，真開心，”晚上，我“老婆”饒有興趣，“可惜明天我們該走了。”
“ 媽說十二號要祭祖，爸媽希望我們待到十五號。”
“ 不行，協定怎麽定的就該怎麽執行。”我“老婆”的笑容驀地斂起。
“ 求你了，情況特殊嘛，可以靈活點。”
“ 我爲你已仁至義盡了。我不按時回去上班有違和老闆的協定，再說我很快就要升任會計主任了，我不能給同事留下不良的印象。”我“老婆 ”一付鐵面瞠著我，“我得保障自已的誠信，你愛待多久不管我的事。”
“ 協定是我們定的，完全可以改或補充嘛。黨章不是也經常要修改補充的？你爲什麽這樣執著？打個電話告訴你的老闆遲幾天回來，不會影響你的升任的。” 這時我“老婆”緘默了。我倆一夜無話，我深信她會心回意轉。
今天是十號了。時間似流水不留情地流逝著，離下午十五時僅有兩個鐘頭了。我和“老婆”在房裏面面相覷。她劍眉深鎖，目光深沈不言語，偶而歎口氣。我很難得看見她會如此焦灼，心神不安。其實我何嘗不是？我爲她遲遲不說出同意延長協定早就如坐針毯，兩眼發綠了。
忽爾，姊夫來電話說，他已在鴻賓樓酒家定了三圍的宴席給我們補擺婚宴。請的都是親朋戚友，時間是晚上八時。還說，鴻賓樓酒家的老闆是他的老朋友，自始至終陪著我們。姊夫調侃又說，我們不必怕假酒和劣質冒牌食物了。如果酒和食物都有問題，老闆自已也跑不掉，大夥兒一鍋熟。
老爸和老媽對姊夫讚不絕口，說姊夫事事都想得周到。但是直到這時這刻，我“老婆”依然未吐出可以延長協定的話。如果她不延長協定，下午十五時一走了之，這場面如何收拾？現在的我不只是感到心急如焚，簡直就是身心焚毀了。
“ 我必須走。”我“老婆”終於說出了令我心碎的話。她直言不諱，“如果我延長和你的協定就違反了和老闆定的協定。我是從不違犯協定的人，因爲這關係到一個人的誠信和信用問題！”
“ 我求求你了。你這一走一切將砸鍋了，況且姊夫把宴席都定好了。”我說這話時幾乎要在她跟前下跪了。
“ 擺什麽婚宴？我們倆根本就是假的！我已爲你兩肋插刀，難道還要我再次爲你兩肋插刀不成？”她的話表明已無轉圜的餘地了，而我的一切努力也已無望成泡影惟有像個死魚癱坐在沙發上。“現在離十五時只差十分鐘了，給我五百元，我自已買軟臥回程票。協定已定明，我分文不出，所以我沒帶錢。”
（七）
“ 甄老先生，甄老太太，甄大姊，小麗，我和你們道別了。”賈小姐拉著輕便行李車，語音一出，全家人瞬即打了個大突，個個都露出了“希拉莉”式的驚訝。
“ 發生什麽事了？爲什麽要走？晚上就要給你們擺婚宴了。”老媽震驚說，賈小姐低頭不語。老媽又驚駭問，“是我兒子欺負你？”賈小姐搖頭。老媽惘然又說，“床頭打架床尾好嘛，有事慢慢說。”賈小姐戚然再次搖頭。她很無奈地耷拉著腦袋，苦澀澀朝大門走去。
“ 站著幹嘛？還不幫你老婆拉行李？”老爸臉色鐵青，聲嘶力竭喊。
“ 慢點。”老媽三步並兩步走到賈小姐跟前塞了五張百元新鈔，洇著淚花，“媽有什麽地方對你不好，你可別挂在心裏哦。爸媽還是希望你常回來。我們都渴望有個孫兒，孫女呀。”賈小姐默默無語。她不想要老媽的錢，但她拗不過老媽惟有收下。當我送她上計程車時，她把我給她的五百元還給我。還說，你媽的誠意深深打動著她令她內心很不安。
賈小姐走了。我把我和賈小姐的關係以及訂臨時協定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和全家人說了。老爸和過去一樣再次狗血淋頭地從頭一直把我罵到腳。
在不到一小時令人怚喪又惆悵的宛如隆冬的寒冷中，倏爾，一無聲處聽驚雷。小麗興高采烈，連蹦帶跳迎向賈小姐並把她摟腰抱住。賈小姐汗流浹背，气喘吁吁拉著行李又回來了令我們雀躍不已。我們全家人的臉容霎時由大陰天急速轉爲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 五張百元鈔裏有兩張是假鈔。我身上沒錢，所以只好轉回來。我馬上還得趕回車站。”賈小姐無可奈何的話霎眼又把萬里無雲的大晴天變成烏雲蓋頂，陰沈沈地令我們都透不出氣了。老爸癱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姊姊一頭霧水。小麗木然呆立。老媽問是她給的？賈小姐點點頭。老媽連聲高呼老天爺，是那位沒良心的傢夥把假鈔給了她而她卻懵然不知。我從褲兜裏取出兩張百元鈔給她並冷冷說，你走吧，快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以後我要搬家，你別當我的房東了，我也不想當你的租客了。
“ 假奶粉，假綠水，假酒，假雞蛋，怪氣味的怪味雞和劣質的松花蛋，過期的大紅腸……毫無章法的林醫生，目無法規的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計程車，”老爸捶胸跺腳悽愴叫囔， “怎麽無端端又冒出個假老婆？又飛來假鈔票？王法都到那去了？”老爸不停哀歎，“假假真真，真真假假，這到底是褔還是造孽？這樣驚驚惶惶過日子，我沒精神病也會被捉弄成精神病了。”
一家人在渾渾沌沌之際，賈小姐又拉著行李回來令全家震栗得呆若木雞，氣氛頓時充滿詭譎。小麗不再蹦蹦跳跳，人人屏聲息氣，大廳裏鴉雀無聲。老爸和老媽儼如泥菩薩坐著，一動不動。我，姊姊，小麗站立著十足像秦俑。乍然的靜謐只隱隱約約聽到人的心跳聲和空氣的蠕動聲，什麽聲音都沒有。
“ 爸，媽。”賈小姐幽幽叫了一聲。我們緘默不語，因爲我們不知她的叫聲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擔心會爆出更驚人，更大的假的。她又叫了一聲，“爸，媽。”雖然她那一聲“爸，媽”的聲調是顫悠悠的還帶點悲切，但很真切。我們如夢初醒，恍若聽到她唱出了“九九那個豔陽天”。她喜極而泣泛著淚花摟抱老媽期期艾艾，“我剛走出家門口，想了又想，覺得我不該走。”老媽洇著淚花百感交集。她一臉羞怯，“不知你的兒子要不要我，如果他不要我，我就當您的女兒也行。”
老爸擰著雙眉，“我兒子斗膽說個‘不’字？否則我把他的脖子擰斷！”
我倏爾感到猶如從地獄裏頓然飛到天堂裏了，緊緊地把我老婆摟抱住。
老爸兀自怪異地大笑，“我活了這輩子，經歷過不少的大大小小的風風雨雨，就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
老媽說要買金銀首飾給我老婆，但她不要。她說她不喜歡佩帶飾物，再說如果買到的是假的更不好。我說以後我倆到香港買好了，一橋之隔，很方便。但姊姊堅持要帶她到髮型屋並選購新的衣著，畢竟今晚是我們的大喜日子。
我老婆花枝招展的妝扮令我爲之一愣，面目一新。她雖不留長髮，但是她的頭髮被修剪得很有型，予人清雅又爽利的感覺，而她一身名牌的裝束又予人端莊又嫵媚的感覺。我情不自禁摟抱她並吻了一下，她竟咯咯笑說真別忸，還說除了頭髮是沒假以外，其他的都不是真的。我蒙了，她解釋說她的一身套裝和真的名牌套裝就差一個字母，因此不是真的。我呵呵笑說，不論是假的還是真的對我都不重要，老婆有真無假才是最重要。
（八）
婚宴是真的，不是假的。親朋戚友熱烈道賀並祝福我倆生活幸褔美滿，我想這也應該是真的。酒足飯飽，個個喜笑顔開。我倆更是喜色孜孜，心花怒放。
婚宴結束回到家已十二點鍾了，但我倆沒有睡意。小麗不會再闖進來了，老媽也不會靜悄悄地走進我們房裏了，我們倆盡可放心唧唧我我，纏纏綿綿。
“ 按法律，我們不是真夫妻，因爲我們還沒登記，依然是假夫妻。”老婆侃侃而說令我的心“噗通”一聲響，我很擔心再次出現真假突發事件。“我們是憑個‘信’ 字。”老婆樂不可支，我遽然卸下了心頭大石。她娓娓又說，“在髮型屋時我給公司挂了個電話，老闆二話不說，答應我要請幾天假就請幾天假，應承得非常爽快，並祝賀我倆新婚之喜。你道爲什麽？”我懵懵凝視老婆，而她卻笑個不住，“老闆怕永遠堅持依‘法’辦事的會計跳糟呀，他還提前提升我當會計主任作爲我們的結婚禮物。不瞞你說，我現在在公司裏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 嘿嘿，你豈不是成了女強人？”
“ 怎麽？女強人不好嗎？”老婆莞爾一笑，“我們一定要登記爲合法夫妻。你姓甄，不是假的是真的。我雖姓賈但並非假的，是實實在在的。我倆是貨真價實的結合，對嗎？”我感到她的話是我倆不落言詮的契合。
我擁抱她，親吻她，逗得她咯咯笑。我揉捏她的胸脯並在她耳邊調侃，“怎麽鬆弛了？”我這樣說是因爲在這五天裏我根本沒動過她一根毫毛，我是憑過去的感覺比較的。她卻打趣說，“這五天裏把我折騰得要命，吃不好，睡不安，怎會不鬆弛？回去後我倆一起練柔道，一起 keep fit 吧。”我說，“最緊要還是先給我生個孩子吧，你該做媽媽了，我也該做爸爸了。”她嫣然一笑，“你養得起老婆和孩子嗎？”我啞然失笑。我倆在毫無顧忌，毫無防備，完全是真的，沒有一絲一毫是假的，水乳交融，不必細說了。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十一號了。
在賈若男女士“法”的指引下，我們夫妻倆相敬如賓，生活既美滿又愜意，有條不紊。她是至高無上的一家之主而我絕不會奪她的權，因爲我深信一個家庭不能有兩個中心，樂個逍遙自在。她不僅給我生了個女兒，還生了個兒子，不過這兒子是超生的。我不知道我這叫賈若男的老婆，她是如何走法律路線，如何真真假假在無驚無險的情況下把兒子生了出來。她說，她要把女兒培養成像她一樣的游泳運動員，並像羅雪娟那樣摘取奧運金牌成爲世界女蛙王。她還說，她要把兒子培養成像劉翔成爲一百一十米跨欄的奧運冠軍兼世界紀錄保持者。不過，女兒和兒子肯定不會參加二零零八年的北京奧運，因爲那時他們還是小學三年級和一年級的學生，大概是二零二零年吧。由於時間還很遙遠，我無法肯定我老婆的預言是真的還是假的。
轉載自“中國文藝”2006 年第10期。